老马送走宣读圣旨的宦官，才回到天牢。
刚至李天陈枫面前，一个狱卒便慌慌忙忙跑来道：“不好了，大理寺薛大人在门外，吵着嚷着要冲进来呢！”
李天欲起身同老马一起出去，老马按下他道：“你在这陪着陈将军，我先去会会他，看他是为什么事而来。”李天也不好此刻抛下陈枫，便由得老马先去了。
到了大门口，薛少秋果然一脸怒气，义正言辞对老马道：“我知道李天在你刑部天牢，我来提人，你只把他给我绑出来！”
老马不紧不慢道：“薛大人，我刑部天牢只听命于刑部尚书，没有他的指令，便是圣上来要人，我也不能放，何况你一个大理寺少卿。”
薛少秋冷笑道：“李天的案子是安大人下令办的，如今他逃出大理寺跑来你这里，我还没找你算账，便是说你与魔盗团沆瀣一气，也没冤枉你。我不与你废话，你把李天交出来便是。”
老马笑道：“薛大人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李天在我刑部天牢里？如此笃定，咬住不放？”
薛少秋道：“我一路跟来，岂会有错？”
老马眉毛一挑道：“那我便告诉薛大人，你看错了。”
薛少秋气道：“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可敢打开门，让我进去搜一搜？若搜不到，我自把脑袋给你。”
老马笑呵呵道：“我可不要薛大人的脑袋。况且搜到了又如何？你纵使在里面看到了他，你又敢与谁说？说了，便坐实你私闯刑部天牢。薛大人可知道，无令私闯刑部天牢是个多大的罪名？杀无赦！我便说你为救你那兄弟陈枫，硬闯进来！明日同他一起上刑场的，就也有你了。”
薛少卿听罢一愣，半晌才缓缓道：“你说什么？陈枫他明日上刑场？”
老马道：“才来的圣旨。也正因有这道圣旨，重犯在我刑部天牢，我就更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薛少秋不可置信，脸色只慢慢沉下，颓然道：“陈将军一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老马叹了一口气道：“圣旨已下，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薛少秋眼眶慢慢变红，强忍泪水道：“你便放我进去，让我同我兄弟最后告个别吧。”
老马神色微动，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薛少秋默默攥紧拳头，眉头越皱越紧。此刻闯进大牢，便是谋逆造反；转身离去，便是背信弃义。
正决断不下，却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道：“薛大人，未必今日就是你与陈将军最后一面。”
薛少秋抬头一望，眼前的是李天。
薛少秋大怒上前，揪住李天衣领道：“全都是你害的他！你还有脸说！”
李天也不反抗，只正色道：“你想不想救他？”
薛少秋恨声道：“你会安什么好心救他？当初劫他官银、杀他弟兄的可不全是你？你别得意，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李天皱眉道：“什么证据？”
薛少秋冷笑道：“那箱官银！我昨日打开胡大人存于我那的一个箱子，里面可不是那十万两官银，就连银子去处的画押登记还在呢！可知就是他派你魔盗团去劫的官银，最后据为己有！在大理寺大牢放了你们出去的，不也正是他！”
李天听他这般推断证据，自是一头雾水，又觉好笑好气，只道：“你说我替胡大人做事，我倒说你薛少秋如今成了安府的一条狗！”
薛少秋听罢猛然加大手上的力度，直到李天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几乎快要站不稳。
“我今天便杀了你，为我兄弟报仇！”
老马见状赶忙上前拉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分开，薛少秋又要扑上来，老马只挡住他道：“你便是如何，也要先听听李天他有什么法子！”
李天满脸通红，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杀了我，便能救你兄弟吗？”
薛少秋怔住了，半晌双眼无神，放下手去。
老马见情形缓和了，只问李天道：“你要说的是什么法子？先说来听听。”
李天道：“便是刚刚我和陈将军在狱中盘算出来的。只是一样，必要得到两位襄助才能成功。”
老马道：“需要我们？”
李天顿了顿，看向薛少秋道：“陈将军如今被毁容，戴着面具，不辨面目，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今日半夜，我和陈将军偷偷互换了衣裳，再戴上他的面具，装成他便是。”
薛少秋转头道：“之后呢？”
李天道：“老马，你趁着夜深人静换岗时，偷偷雇辆马车，送陈将军出去。薛大人，你在城门外接应，马车一到，你便带他有多远走多远。我相信什么地方安全，你自有你的安排。”
薛少秋沉吟片刻道：“若他没能出来呢？”
李天道：“自然有可能。可这本身就是一场赌而已。况且，我们本就没什么可输的了。”
薛少秋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天正色道：“如今你除了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马只在一旁眉头紧锁，想了想，对李天道：“你小子装成他，明日上面来提人时，如何应对？难不成你真替他去上刑场？”
李天道：“先把陈将军送出长安城要紧。我尽量拖延时间，等他们知道抓错了人，你们也早就逃到安全的地方了。”
老马道：“你想过最坏的情况吗？便是你自己把命也搭进去。”
李天笑道：“我的命本就不值什么，只是可能会连累你。老马，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冒这个险？”
老马哈哈大笑道：“我老头子本就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赚了。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只陪你豁出去疯一次便罢！也不枉咱爷俩此生的缘分。”
李天听罢也咧嘴一笑，又郑重其事地拍着老马的肩膀道：“这个恩情，我李天没齿难忘。”
老马愣了两秒，随即只笑嘻嘻道：“你小子少和我来这套！咱们仨只赶紧把此事运筹妥当，最好万无一失才是。”
于是三人去了老马房内，费尽心思策划筹谋一番，自不必说。
李天送走薛少秋，回到牢中，确保四下无人，至陈枫耳边，压低声音道：“今晚子正二刻行动。”
陈枫只低着头，沉默不语。半晌，紧锁眉头道：“我想了想，不可。”
李天有些着急道：“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如今怎么你自己先退缩了？”
陈枫道：“这件事风险太大，我不能害了你们。”
李天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不想出去后报仇吗？”
陈枫抬起眼望着李天道：“那你怎么办？你装作我，万一”
李天道：“不会的。我的案子根本还没判，就算到了刑场，看到是我，他们也不会杀。况且，我早被莫名其妙安上了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还怕再多这一条？”
陈枫垂下眼，摇摇头道：“不值得。我如今这副样子，就算活着还能怎样？”
李天握住陈枫的手，顿了顿道：“兄弟，你相信我。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陈枫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全是苍凉：“从年少起，我就幻想自己能征战沙场，成为万人仰慕的神武将军。之后我一路顺遂，统领禁卫军，受到圣上倚重。我果然成了别人艳羡的对象，我从来没有失败过，更不知道失败的滋味。”
李天注视着这位昔日鲜衣戎马的大唐统领，如今却落魄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俊俏的面目也早如厉鬼般狰狞可怖。
所有过往的功成名就，早就一败涂地。
陈枫嘴角一丝苦笑，继续自言自语道：“上天总是会先赐给你最珍贵的东西，再用最残忍的方式收回。他曾经给我的骄傲，如今成了我最大的笑柄。只怕从此以后，卑微便是我一生去不掉的耻辱了。”
李天听罢默然不语。他自己人生昔日最珍贵的自由与快乐，如今不也早就成了奢望。
他有什么资格劝慰陈枫呢，唯有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让他知道，至少还有自己陪着他。
陈枫指尖已经有些微微发抖，但他感受到了李天双手传递给他的温热与力度，尽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半晌，又喃喃道：“还有少秋，他怎么也这么蠢，甘愿为我这个废物冒这么大的风险。”
李天抬起目光道：“薛大人告诉我，你是他此生唯一的兄弟，唯一一个愿意以命换命的人。”
陈枫拼命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
李天道：“所以为了我们，你也要继续活下去，绝不能辜负我们。”
陈枫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有你们这两个兄弟，我陈枫一生便足够。只是今夜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李天含着泪笑道：“山水有相逢，相见必有期。”
陈枫再一抬头，早已满脸是泪。
李天道：“你出天牢后坐上马车，尽快出城，薛大人就在城外二里地等着你。”
陈枫转而叹道：“薛少秋他又何尝不是被老天残忍地开了玩笑的一个？他背负着的，可是整个家族昔日的荣誉啊。”
李天想起了当时去薛府，薛少秋长跪于灵位前不起。原来每一个人，终究想得不能得，终究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李天道：“他家族可是世代为官吗？”
陈枫道：“何止是世代为官？他可是大将军薛仁贵的后代，他父亲乃是前朝怀化大将军薛坦！”
李天听到那三个字，瞬间如石化般，呆住了。
半晌，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道：“薛坦？”
陈枫见他如此，只奇怪回道：“是啊，怎么了？”
李天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薛坦，他是杀我师父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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