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精神不是很好，没什么事情吧？”
声音平淡，仿佛是在问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话题，如同打招呼一样令人乏味。
“当然。”我的回答充满了模棱两可，毕竟我没说是我的精神当然不是很好，还是我当然没什么事情。
到底是怎么样，她应该会自己理解的。
我没必要说明，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皮肉已经完全复原，但不知为何还在隐隐作痛，顺着那原本有伤口的地方，我下意识地摸到了自己的喉间，那里仿佛有魔力一样地吸引着我的手臂。
无论是远东还是神庭，亦或者是极东、伯西来，甚至是大列岛和斯拉夫，都没有神明赞同过自杀，这是难以想象的相似，就如同很多神学者所言。
高塔崩塌，地上的生物四分五裂，不再拥有同样的语言和知识。而正是如此，那原本应是同一批神明，在仅仅数百年的时间里，成为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数个不同的神话，但依旧有那么一个词语无法改变。
乐园。
所有人的人都记得乐园。
我也记得，那是长辈们口口相传的东西，我从西芙大人的口中所得到的知识。
那是有着两条蜿蜒而又曲折的平静河流所填充着的平原，那里有着一切令人感到美好的事物，即使是巨龙也会安稳地趴在神明的居所之前，和善地和每一位来客聊着天，听说那时候的巨龙还会和人们打趣，尚若能够提出让它困惑的问题，就能够得到它的允许，偷偷进入神明的居所一睹神明的容貌。
不少的传说中就零零散散有着这样的传说，每一个见到神明的容貌的人，无一不是一往无前的勇者、英雄或者是无所不知的贤者、先知。
看啊，巨龙就是那么可怕的生物，他们强大而又睿智，长寿并且拥有权力，但在乐园崩坏之后依旧渐渐地消失在了世界之上，成为一篇篇骑士小说主角的衬托、游吟诗人口中歌颂的传奇。
那个时候没有地狱也没有恶魔，就算是所谓的蛇！他们也依旧生活在那里。
那里没有死亡和疾病、没有战争和痛苦、没有饥饿也没有欲望，如同每一天翻过的书页，就算上面记载的东西已经改变，但书页依旧是书页一样。每一天都是那样的平凡而又无趣。
那便是天堂的原型，所谓的乐园。
收到诅咒的人将会堕入地狱。
这很不公平，因为他们也是受害者。
我抚摸着脖颈，仿佛那里有无数的虫子在蠕动，那不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痒痒感，而是一种，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冲动。
我并非不是没有杀过人。
但夏莉姐的脖颈确确实实是我扭断的，她毫无反抗的余地，特质的绳子将她捆得结结实实，四周的大人物紧紧地盯着那个不知何时已经被陷入蓝色火焰之中的中年女仆。
“我是说真的，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又来了，但这一次的语气里不再带有那敷衍一样的随性，而是夹杂着担忧的急促，就像是风吹过了狭小的豁口，将声音拉得有些长，但却又非常地急促。
“当然。”我没有给予否定，因为我知道，昨晚我一整夜都没有睡觉，没有入眠的人怎么会有精神呢？
“你应该放一放假，这样吧，这些天，蕾莉亚那边我安排一下，你这些天就好好休息一下，脱下衣服，去神庭转一转吧，虽然说神明并不是很可靠的样子，但那里确确实实可以让人感到安心。”安吉拉拍了拍我的肩膀，金色的头发比阳光都要耀眼一些。
“我每一天都在放假，因为蕾莉亚远比你所想的要勤劳的多。”我很不耐烦，我也感觉得到，呆在蕾莉亚的身边会让我好受得多，她难道不知道吗？
当然，她或许不知道，我从小就有点讨厌她。
我作势拍了拍我的脖颈，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令人讨厌的事情，当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房间也变得令人无所适从的时候，就会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排挤着自己，如同一个可怕的漩涡将我狠狠地拉拽进一个名叫孤独的漩涡里。
为此，我踢了踢墙角，在那里留下让清扫女仆困扰的脚印之后才来到我所剩下的，能够让我略微安心的地方。
已经成为贵族，却依旧还保持着贝鲁达尔女仆的忠诚和勤奋的蕾莉亚的房间。
在那里，我似乎可以全无阻碍地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发一整天的呆。
什么都不去想。
蕾莉亚不需要照顾，蕾莉亚也不需要慰藉。
她本身就是照顾人的那方，她本身就是慰藉人的神明的信徒。
……
或许安吉拉说的是对的，神庭虽然已经衰弱，如同无根之萍，但他们的教堂确实可以让人安稳下来。
但遵从她的想法去做，会让我有一种又一次蛰伏的感觉，我很不喜欢，尽管我在未来将会代替她的位置。
但我，并不喜欢那样，我有些羡慕泰希斯，因为她是西芙大人的亲传弟子，而我，并没有任何学习魔法的天赋。
但，或许我还有另一个足以让我平静下来的方法，这份平静足以让我忘却那些如同套在脖子上的枷锁一般的沉重感。
啊……大小姐说得对，尚若蕾莉亚不是一个女仆的话，那她，一定会成为一个最虔诚的修女。
我可以向她倾诉吗？就像是那些在忏悔室里对着一墙之隔的神甫吐露心声一样？
啊啊……很可惜，我并不是一个神明的信徒，我没有办法做到向她这样的存在。
当那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是这样的情况了，不知何时，我甚至连那个在主馆里乱跑的小丫头都比不上了吗？我是否应该嫉妒？我又是否应该继续呆在这里呢？蕾莉亚跪在地上，那远比教堂里任何一个人都要虔诚的样子令人心醉，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抱拳，喃喃自语，尽管没有紧握着十字架，尽管没有面对神明的雕像，除了虔诚就没有任何足以供奉的物品，除了真挚就没有任何的杂念参杂在自重。
“愿我的祷告能够到达您的面前，求您侧耳倾听我的呼求。”
她在咏颂着圣典里诗篇的一段，淡淡的光晕环绕在她的身边，似乎在她祈祷的时候，这份光亮就更加更加地光明了。
尽管没有接受过洗礼，也没有成为正式教徒的资格，但她，我可以向任何人保证，她……比任何人都要虔诚，比任何人都要像是神明的信徒，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并不仅仅是那淡淡的神眷和额头上的独角。
或许……
我也能……
我走到她的身边，放轻了脚步，祈祷着的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不知道她在向神明祈祷神明，但是我知道，这段祈祷源自病危的人堆神明的哭诉，渴求神明的救赎的言语。
我跪了下来，努力学着蕾莉亚的样子，看向窗外的天空，那是无法望到尽头的蔚蓝色，“神明啊……求您，留心听我的祷告，求您垂听我恳求的声音，我在患难之日向您祷告，我想仁慈并且宽慰的您，必应允我。”
“神明啊，求您怜悯我，我将终日祷告，求您使我得到心里的宽恕，我将仰望您，请您宽恕我的罪孽，您本善良、宽容，有丰盛的慈爱并将之赐予向您祷告的人。”
“您说您终将饶恕我们的罪孽，我在患难之日向您祷告，求您聆听我这依靠着您的罪人。”
“求您应允我。”
我并没有收到过任何的神庭的教导，更没有看过任何的书籍，我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一切似乎从蕾莉亚嘴里听过的句子，向着什么都不存在着的如同蓝色的火焰一般的天空祈祷。
只有在真正患难和绝望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神明吗？人类真是意外的自私，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正如安吉拉所说的那样，即使神明已经抛弃了这个这个世界，但是很幸运的是，神明所落下的恩惠并没有收回，祈祷能够让我的心得到些许的宽慰，就像是在浓稠的雾霭里驱散了一点点小小的空间足以让快要窒息的我呼吸到沁人心扉的香甜。
当我结束了这样的混乱不堪，前言不搭后语却又发自真心的祈祷之后，睁开眼睛的同时，一杯水就放在了我的眼前。
那是一只手，手上有着浅浅的茧，看起来有些可爱，但有令人心疼，这只手是那么的可爱，而在这只手上却有着令人惋惜的茧。
顺着这只递来水的手看上去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蕾莉亚那浅浅的微笑，尽管眯着的眼睛里，露出来的是令人伤感的翡翠般的晶莹。
“神明一定会宽慰你的，塞露塔姐姐。”蕾莉亚这么说着，她的声音里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欣慰和轻快，她也目睹了我杀死夏莉姐的场景吧？当时大人物一个个的都在场，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地步，就算我出手保护，也已经……没有机会再保护她了。
“这对于哈伯婶婶来说，是救赎。”蕾莉亚像是一个真正的修女，尚若她身上穿着的不是女仆装而是修女服的话，她的话，足以让任何一个信徒信服，哪怕不是信徒的我，也似乎相信了她的话语，“堕落远比死亡要可怕得多，这么多天，她一定很感谢蕾莉亚姐姐对她的照顾吧？”
……
啊、啊！
或许是的，我想起来了，她对我说，“她很幸福，她想将着时间拥入怀里。”
但是很遗憾，这是她最后的遗言了吗？
“蕾莉……二小姐。”我看向了递给我水的蕾莉亚，迎着她的翠绿色的双眼，我这个时候才发现，那随处可见的亚麻色头发之中的翠绿，那是我能够发现的，最最令人想要珍惜的宝石，我忍不住将她捧到了主人的位置上。
啊……相较于大小姐来说，或许，蕾莉亚才是我在西芙大人之后，唯一的依靠了吧？
“请不要这样叫我，塞露塔姐姐。”蕾莉亚将水塞进我的手里，“起来吧，祈祷完了之后，会有些口渴吧，你已经跪了两个小时了。”
我有跪了这么久吗？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偏西了，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大概是大小姐学习魔法的时间，而蕾莉亚的日常训练也应该是这个时候，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吧？
这是我的荒废了。
我试图站起来，但是跪了很久的腿上几乎没有力气，麻木的双腿甚至让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我……
啊……我想起来，我还有想要说的事情，我努力让自己站起来，期间蕾莉亚还扶了我一把，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坐到了椅子上，“二小姐，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如果塞露塔姐姐，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喊我蕾莉亚的话。”蕾莉亚似乎很坚决，她并不喜欢二小姐这个身份，是啊，比起贵族、修女，她从心底里都喜爱着大小姐，并愿意为此以女仆的身份侍奉大小姐，直到心跳停息，就像是西芙大人那样。
啊啊……尚若说泰希斯是西芙大人那水银的力量的继承的话，那蕾莉亚，就是西芙大人生命的延续了，我能够看到她身后那西芙大人慈爱的皱纹和令人安心的微笑，那略微佝偻的背部，坐在小房间里，努力安排着公馆的事宜的认真样子。
“那么，蕾莉亚。”我抓住了蕾莉亚的手，将水放到了一边，“请帮我和大公说一声把，在夏莉姐的墓碑上写上‘时间带着心脏跳动的温暖’。”
即使堕入地狱，得到我的回复的话，夏莉姐，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太过痛苦的吧？“当然。”蕾莉亚没有拒绝，甚至没有犹豫，这是小小的事情，实际上，能够得到蕾莉亚的肯定，却能够让我得到如同面对西芙大人的首肯一样安心。
神明能够安抚人的心，尚若有什么无法排解的苦闷的话，就和神明去诉说吧，祈祷，不仅仅是求告神明，更是心灵的低语，那是心脏里最深处的虔诚。
我愿意从此起誓，我将一生都去信奉神明，并以此追随蕾莉亚，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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