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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源书屋 > 吾家有女三十岁 > 第三十四章 友达以上(下)
 
  并不是只有小孩才喜欢礼物,大人也一样的。所以在香港、台湾、日本很流行伴手礼,通常是包装精美的小甜品,等到见客户的时候,一盒巧克力相当于一句温暖的开场白。

  当秦总工在孟琦琦的怂恿下拆开礼盒时,难掩脸上的兴奋,她把眼镜抬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夸赞说:“太精美了,小孟你可真是有心了。”

  孟琦琦开诚布公地说:“其实我心中是有歉意的,龙煤集团是我介绍的,没有想到会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秦总工摇摇手,说:“这怪不到你的,冰冻非一日之寒,夫妻啊,创业容易守业难。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也许会重新选择,回归家庭。”

  秦总工有一个很女人味儿的名字,她叫秦玉。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波谲云诡的年代,如果不是她老公周开届临危受命接手了一家快要倒闭的国营大厂,可能她的一生都会在机械制造学院里平淡度过,她不会经历大起大浮、也不会享受大富大贵、更不会承担许多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只想过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只是开届到了那个位置上,我们不得不放弃很多,那时候我们在上海徐家汇有套房子,早早就抵押出去了,后来上海房价飞涨,我还开玩笑说,早知道房价比工厂的总产值都涨得快,就不卖房子了。

  在外人眼里我和开届是民营企业家,管理几千人的大厂,身价上亿,只有我们自己清楚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流动资金永远都是紧张的,永远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我不是说不想精简规模,只是这里面牵扯了太多最最普通的家庭。

  02年的时候,我们开始接出口的单子,企业实行竞争上岗,有一些知识技能跟不上的自然就被淘汰了,那几个工人家属就天天围堵我,我光在家做饭招待他们就整整做了一个月,后来是卖房子发了补偿金才把这些人送走的,这还不说年年都有闹事儿的、要债的、背后使绊子的。

  这么多年我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我自己的父母和女儿,孩子一直跟着外公外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管她,虽然她在上海,可实际上就是个留守儿童,她小的时候我每次回去看她,她就拽着我的袖口一刻都不松手,也不敢睡觉,就那么一直熬着,她怕一睡着我就又走了。

  可等女儿长大了,她反而躲着我,嫌我烦,我说她一句她顶我十句,她大学没毕业就怀孕了,跟她们学校的外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法国男人。我和他爸爸当时都快气死了,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可是我女儿说,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在哪儿呢?她说Mark就像宠女儿一样地爱她……

  可是那个法国人连个中产都算不上,他们还生了四个孩子,我女儿没有事业没有理想甚至自己也没钱,整天淹在尿片堆里无休无止,那个法国人够浪漫可也够懒,现在都五十多岁了,快混到可以拿退休金的年龄了。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半年都在休假,真不知道生活是怎样维持的。我女儿从来不和我谈她自己,我也不知道她活得到底幸不幸福。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一定会留在孩子身边,其实厂子离了我照样运转,那些工人们离了我,也依旧有地方讨薪水,只有我女儿,我错过了她的成长,错过了对她人生观的塑造,她缺爱所以全力以赴地投入一段可笑的婚姻。

  婚姻从来都不会成就一个女人,只有女人自己可以成就自己。我曾经以为我为这个厂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怎么着都算是周开届的左膀右臂吧,但在男人的眼里,不是我辅佐了他,而是他成全了我,所以当我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他只觉得我忤逆了他,跟他较真儿,让他下不来台。

  夫妻啊,过了三十多年,什么爱情啊、亲情啊、友情,早就被岁月冲淡了,真的,就是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贫贱夫妻百事哀,而富贵夫妻就只剩下利益,哼哼,现在连利益关系也要解绑了。”

  秦玉一边说一边默默地流泪,孟琦琦没有想到表面上看起来伉俪情深患难与共的夫妻,背后竟有这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她从秦玉的对面默默坐到她的身边,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秦玉那过早布满老年斑的手。

  “我二十五岁就结婚了,现在五十七岁了,重新变回孤家寡人,好像走到哪里人家都喊一句秦总,众星捧月的,可实际上我连个可以说心事的人都没有,我这辈子骄傲惯了,即使现在我也跟人说是我不跟老周过了。哼哼,男人啊,是会变的,不仅会变还拒绝承认自己变了。”

  看孟琦琦听着听着心有戚戚的样子,秦玉收敛住自己一泻千里的倾诉欲,翻过手拍着孟琦琦的手背说:“阿姨的婚姻失败有时代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小孟啊,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和我女儿差不多的年龄,可看看你,自信、漂亮、独立,我特别欣赏你,如果我当初能把女儿教育成你这样,那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悔恨。”

  孟琦琦自嘲道:“我妈妈可不这么想,她都快愁死了,她说早知道成了女精英这么难嫁,还不如小的时候让我放任自流呢。”

  秦玉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摇着头说:“婚姻这种事情可能靠缘分吧,可是这一天天的日子却是靠自己活的,一个女人有能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不也是种成就和幸福吗?”

  孟琦琦也难得地真情流露,像是交换心事一般讲了与白珂的过往,事到如今跳出来看,她依旧十分惆怅,“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我特别渴望婚姻,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都安排得好好的,可是没有想到对方突然就变卦了。真的时间稍一蹉跎,就到了更为尴尬的年龄,其实我现在对婚姻反而不期待了,即使碰上有好感的人,脑子里总会分裂出一个异常冷漠的本我,说,这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秦玉说:“那你就太悲观了,你还年轻,重要的是享受过程,看,都怪我,把这么多负能量传递给你,你本身这么优秀,又怎么会真的嫁不出去呢?”

  其实孟琦琦一直都不想正视这个问题,结婚是需要冲动的,可是她内心的那团小火苗早就被扑灭了,如今冷不丁地回望一下,发现曾经的期待早就随时间灰飞烟灭了。

  见过秦玉,孟琦琦本打算第二天就飞回香港,没想到陆向荣说他也在当地。

  当她按照陆向荣发的定位找过去的时候,发现这又是一个高朋满座的大饭局,其中认识的就有周开届,以及龙城煤矿集团的投资部经理徐涛。

  徐涛见了孟琦琦相当地热情,和他带的团队介绍说:“孟琦琦,金融理财专家,当初差一点就留咱们部门了,可惜啊,太可惜了,不然又是我们的一员得力干将!”

  周开届喝得红光满面,也顺着吹捧:“哎呀,陆总都留不下来的人,你怎么留得下,是吧,人家小孟自己事业做得相当成功!”

  孟琦琦没有想到一来就被捧上了云端,一时有点不好意思,嘴里说着哪里哪里,陆向荣让服务员在他身边加了把椅子,拉她坐下,嘴里已然满是酒气,人也比平时话多了不少,一会儿感慨自己初出茅庐遇周董提携,一会儿又欣慰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孟琦琦如今可以独当一面。

  看着眼前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酒局,中午秦玉的落寞和憔悴不断闪回,孟琦琦的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同为女人,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感。

  看到她脸色不好,陆向荣问她要不要回去歇歇,借此也从酒桌上撤了下来。

  从饭店出来,有一截临江的步道,此时人烟已少,昏黄的街灯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你一会儿还回去吗?”孟琦琦问。

  “等他们喝差不多了,我再回去,你老家的人真的太能喝了!”

  孟琦琦噗嗤笑了,笑骂一句:“老狐狸。”

  在喝得有些上头的陆向荣听来,这句话几近于调情,他看着孟琦琦玲珑小巧的下巴,以及修长脖颈下精美秀气的锁骨,一股燥热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

  孟琦琦用余光触到陆向荣极具掠食性的眼光,忽然一阵慌乱,忙往前快走几步,慌慌张张地说:“前面好像有出租车……”

  没想到手腕被陆向荣一扯,她就像只风筝一样飘落在陆向荣怀中。

  灯光下陆向荣的脸如雕刻过的棱角分明,眼睛深陷在浓眉下的一片阴影里,即使这样那眼神也火热地发烫。他们认识七年了,第一次如此迫近,孟琦琦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密集,而呼吸急促得近似于娇喘。

  扑面而来的陆向荣的气息,熟悉而又难以抗拒……曾经的曾经,此情此景,她幻想过,也在无人的夜里梦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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