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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源书屋 > 空屋 > 第七章,张铁嘴
 
2.

约么等了半个钟头,就见那个张铁嘴拿了根拐棍,摸索着走进了庙门。

他并不是拄着拐棍,而是用手拿着,看来他对这里非常熟悉,用脚量着就走到了屋里。进屋后,他在靠窗的床边坐下,又摸索着拿起桌子上一个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水,然后用胳膊支着,侧着脸朝着三人就开了腔:

“不知几位怎么称呼,怎么问起老陈家的事来了?”

这一刻张铁嘴已经收起了在集市上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脸色略有些沉寂,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事情。

“是这样,我是石楼子村的田学军,这两位是我朋友。”田学军单刀直入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觉得,想知道问题的真相,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拐弯抹角有时候就是浪费时间。

“石楼子村……田学军……我听你们村里人说,你好像从外边回村里干副主任了?”张铁嘴若有所思地问。

“是的,你记性可真好,咱又没见过面”

张铁嘴苦笑了一下说:“像我这样一个瞎子,别人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想办法记住,田主任,你怎么会问起陈家的事来的?”张铁嘴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这样的张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陈玉魁的儿子陈祥呢,现在成家立业了,觉得他娘的坟在外边不是个事,做儿子的要尽孝,想把他娘的坟迁回祖坟跟他爸合葬一块,你说一家人不葬一块吧,也不是个事,他问村里,我咨询了很多有年纪的人,说是当年张铁嘴给写的文书,这不今天正巧碰到张先生你了,就顺便问问。”

这一次田学军说了假话。

“不能迁!他们家那个“林子”(鲁中对家族墓地的称呼)邪性,再说已经下葬这么多年了,一迁就动了土龙,于家口不利。”

“他家的林子真有这么邪性么,不过是传说罢了?”林悦问张铁嘴。

“那可不对!想当年惊人动马的办了好多天,本来他姑的魂是要陈祥去做伴的,这后来是他娘葬在那里替了他,不然他就得去。”张铁嘴警觉地回答着林悦的提问,然后说,“你们经常在村子里转,你们是不是发现他家和别家不一样?别人家盖完了正房屋,接着盖厢房,而他家正好相反,正房屋盖完了,而厢房和东边还有个耳房没有修葺?”

“对、对、对!”这也正是林悦心里的疑惑。

“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为什么?”林悦睁大了眼睛问。

“就是因为当年陈祥走进了大冢子山,后来人虽然回来了,但是魂丢在了女儿林里。他娘去求的陈仙姑,陈仙姑说:‘必须得去女儿林里把魂捡回来,然后他娘趁夜里抱着陈祥又去了一次女儿林,才把魂捡回来的,但是他姑的鬼魂也跟着回来了。没办法,陈仙姑就在他姑出事的老房子里设了个牌位,并要陈玉魁两口子别忘了祭祀,但是陈祥他娘恨陈祥她祸害儿子,就不大给她姑吃喝,直到九三年的七月十五时,她又没给她做祭祀,于是那鬼就闹起来了,先是趁夜里附了陈玉魁的体,被附了体的陈玉魁过了也就半个月,趁陈祥他娘起夜先打死了她,然后鬼魂叫陈玉魁在她当年吊死的房梁上寻了短见,而且用的竟然是同一种绳子,在同一个地方,一丁点都不差。’张铁嘴神色谨慎地回忆着往事。

“噢,是这样啊,我说这房子怎么盖的这么别扭!”

虽然田学军回村里生活了几年,但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中间的故事:“可是后来怎么单单把正房屋又翻盖了呢?”

“是后来陈玉魁两口子出事后,陈仙姑说这宅子里住过脏东西了,小孩子压不住,得借助陈仙姑的半仙之体,给陈仙姑祭生祠,借用陈仙姑的法力来压住众鬼,同时要把正房屋翻盖了,一并在原来的东耳房里给仙姑立了牌位。”

“哦……”林悦想起了东耳房里用红布遮住的写有“仙姑陈凤莲之位”的牌位。

“这陈仙姑的法力怎么样?”田学军话里有话地问。

“那陈仙姑的法力还用问,咱这一块谁不知道哇!”

张铁嘴自视甚高,但一说到陈仙姑态度竟然端正了不少。

“陈仙姑的娘是刘仙姑,刘仙姑她娘是马仙姑,这个仙姑的本领跟咱们算卦可不是一个路数,咱这活路得勤学苦练,而仙姑却有一双天眼,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的本事不学就会,这仙姑都传了好几代了,在咱这地界保佑着咱们。”

“那陈仙姑的法力那么高,怎么没克制住陈祥他姑的鬼魂,还让她祸害了陈家呢?”田学军诘问到。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话说咱们这里的仙姑,传了得上百年了,据说从陈仙姑她太姥姥辈就是大冢子山山神的干闺女,咱这大冢子山是汶南镇这一片少有的风水宝地,据说咱这山神还是某位神仙的儿子呢!

多少年前,咱们这大冢子山里住着一位老太太,这老太太一辈子行善,常年给山神做祭祀,后来山神感念她的恩德,就收了她做干闺女,还把法力传给了她,这就是仙姑的由来。山神虽然传了仙姑法力,但是有一条——传女不传男!而且必须是在咱们大冢子山周围住才行,走远了法力就失效了,要不咱们偌大个县,方圆百里怎么就咱们这么一位仙姑呢!而且仙姑辈辈嫁在咱周围几个村子,从不外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仙姑的法力最强。也正因为仙姑的法力来自于山神,所以孤魂野鬼都斗不过仙姑,说到底还是大冢子山的山神法力大。”

“但是呢,”张铁嘴咽了口唾沫顿了顿说,“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山神的法力是强大,可这山里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就是大冢子山的鬼王。”

林悦听的入了神,当张铁嘴讲到这里时,忍不住脱口问道:

“鬼王?”

“对,鬼王!话说咱们这大山里本来就一位山神管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这么一位鬼王。”

田学军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打小我就听我奶奶说咱这大山里有一位鬼王,法力无边,所以咱们这的孩子,小的时候晚上都不敢出门。”

“这个鬼王呢,”张铁嘴接着说,“其实他原来也是个凡人,而且是个朝廷里的大将军,也许是个王爷。这位鬼王曾经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等他功成名就以后呢,朝廷里的官员就嫉妒起他的功绩来,不断排挤他,还去皇帝那里参他的本,皇帝老儿本来就忌惮他功高震主,正愁没有把柄,一看到这些弹劾的奏折,就是非不问地定了他个秋后问斩,下了大狱,最终曾经叱咤风云、八面威风的将军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然后呢?”张贵普迫不及待地问。

“虽然鬼王被下了大狱,但是他手下那些将士仍有效忠于他的,不忍心看着鬼王被屈杀,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劫了狱,逃出京城,从那以后鬼王带着他的这些老兵开始浪迹天涯。

但是,鬼王的部队终究敌不过皇帝老儿的部队,鬼王就带着他的人马一路打一路跑,最终跑到了咱们大冢子山里,这时候呢,四周都围上了皇帝老儿的部队,跟鬼王在咱这大冢子山里激战了一天一夜,最后鬼王人困马乏,被皇帝老儿的部队一箭射死了,而他的好兄弟们,誓死不降,全都自刎而死,就都成了咱大冢子山的鬼。死后呢,这些鬼魂还是赤胆忠心地拥护‘将军’的鬼魂,将军就成了咱大冢子山的鬼王。从那以后呢,咱们这山里既有山神又有鬼王,两路神仙势均力敌,谁也打不过谁。”

“但是这鬼王和陈祥的姑姑又有什么关系呢?”林悦问。

“和陈祥的姑姑没关系,但是和陈祥的姑奶奶有关系。”

“姑奶奶?”

“对,因为陈祥的姑奶奶后来做了鬼王的压寨夫人。”

“什么?”三人听到这里恍如坠入五里云外。

“陈祥的姑奶奶怎么会是鬼王的妃子?这都哪跟哪呀?这怎么可能?”张贵普急性子,一连串地惊问。

田学军想起了贾奶奶和老许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忽然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连忙问:

“莫非陈祥的姑奶奶也是死于非命?”

“对!”张铁嘴点了点头,脸上布满了恐惧的皱纹,“因为陈家那间房子里还吊死过一个人,那人就是陈祥的姑奶奶。”

“什么?”“啊……?!”张铁嘴的一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传入了三人的耳朵。

张铁嘴娓娓道来:

“起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后来八二年庙会我在这里摆摊的时候,那时候集市的摊子管理的不那么严格,我这桌子后面还有个小棚子,有一天下午下了雨,我正在棚子里坐着,这时候从外边进来了两个人。

我问:‘谁啊?’

其中一人就说:‘我,下雨了,进来躲躲雨,我是石楼子村的,我叫陈茂堂,你还记得我吗?’

他一说叫陈茂堂我就想起来了,陈茂堂曾经找过我,那是一九七八年的秋天,那时我还在老家盘龙沟住着,也是几天连续的阴雨,就在有一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忽然听见大门砰砰作响,我就穿上雨衣迎出去,开了门就是这个陈茂堂,好像当时他还带着一个年轻人,听陈茂堂的话是那个年轻人的姐姐,在家里想不开寻了短见,在自家房梁上吊死了。

因为她的至亲不能参加葬礼,所以陈茂堂就是陈家丧礼的执事人,他和那个年轻人来找我,想让我给那个年轻人的姐姐做场法事,我问为什么来找我,陈茂堂就说年轻人的姐姐死的很诡异,刘仙姑对这种白事茶礼钱要的太高,他们出不起,所以就来找的我。”

说到这里,张铁嘴略一迟疑说:“不过当时我没接。”

“那你为什么没接?”田学军问。

“这个嘛……”张铁嘴又顿了顿,“因为我当时刚学这套本事,那时候很多道法还不会,而且这种寻短见的容易招邪,我就没敢接。”

张铁嘴继续说:“虽然当时陈茂堂和那年轻人很着急,但我还是没敢接,我还劝陈茂堂,这种事不能怕破费还是得找仙姑压着,不然没过头七招了邪就不好了。最后他们见我实在没有办法就走了。后来我听说,最后他们还是找了刘仙姑,那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当时我也没太在意。

躲雨的人自报姓名叫陈茂堂,我就回想起了当年雨夜他来找过我的事情,于是我就跟他寒暄了几句,把他让到了凳子上坐下,然后我就问他:‘这下雨了怎么还赶集来了?’

陈茂堂说:‘噢,这不我二叔嘛,不小心走丢了,全家人分头出去找,我就到汶南集上来看看。一打听,有人看见二叔在庙东头的菜地里,这不我刚找到他,天就下起了雨,我见你这里正好有个躲雨的棚子,就进来了,没想到是你呀张先生。’

我眼睛不好,这时我才听见,那个跟着他进来的二叔,一直没有吱声,应该是精神不好,我也就没细问。正好外边下着雨,我就像往常啦家常一样,跟他啦起了当年那件事,陈茂堂就告诉我,当时刘仙姑不让下葬,革委会李二愣子和民警老江出主意,让他求刘仙姑最后才处理利索了,最后陈茂堂还跟我说:‘幸亏当时请了刘仙姑,想不到活着一向安稳的侄女,死后竟然成了厉鬼。’

‘厉鬼’这种事可能田主任你们还不大明白,往往阴天下雨阴气重的时候,人要寻了短见,就容易招邪。我当时想起来,陈茂堂和那个年轻人来找我的时候也下了雨,于是我就问了一句:

‘你侄女出事那一会,是不是下雨了?’

陈茂堂想了想说:‘对,出事那天夜里下雨了,就是雨夜里上吊死的。’

陈茂堂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听那个不吱声的老头突然开了腔:‘下雨,上吊,下雨,上吊,我闺女不是寻短见,是鬼王选妃子叫去了,我孙女去伺候她姑去了,没有上吊,没有下雨……’

‘没有,没有,您老放心吧,啥都没有。’就听陈茂堂无奈地安慰那老头,又过了一会儿陈茂堂趴到我耳朵边上,低声对我说:‘其实张先生,怎么说呢,我和我二叔是亲父子,但是我过继给了我爹,就在我侄女吊死的地方,多年前我还有个妹子,也是在那口屋里出的事,一样一样的……’

因为这事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我当时心里也是一惊,就听陈茂堂继续说,‘这不,当年我二叔受不了刺激就疯了,这一次我侄女的事对他打击更大,他原来只说他闺女给鬼王当妃子去了,这一次啊,连他孙女也去伺候去了,哎!我估计二叔这病啊,一辈子好不了了。’

外面一直下着雨,那老头就一直在一边嘟囔着,直到雨停了,陈茂堂起身说:‘行了,孙先生,借你贵地避雨,我还有三十里山路要赶,这就走了。’说完陈茂堂和那个老头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对叔侄。”

“哪,也就是说你并不确定陈祥的姑奶奶就是鬼王的妃子?”林悦顺着张铁嘴的思路问。

“呵呵……”

张铁嘴笑了笑说:“你们不懂,咱们说的疯子其实是阴阳迷乱的人,他们眼珠子里的世界,看到的鬼多人少,咱们一般阳世人看不见,才说是疯子。”

张铁嘴的这一番逻辑,林田张三人不置可否,但突然冒出来的姑奶奶事件,又加重了林悦对陈家那间大白天拉着窗帘的屋子的困惑,待要张嘴问时,田学军已经抢先问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陈祥他娘的坟还是不迁为好对吧?”

“那肯定啊!陈祥的姑奶奶和姑都葬在那了,她们能让陈祥他娘回家吗?你们别不信啊,你们村的老人都知道的,陈祥的姑奶奶是鬼王的妃子,惹不得的!”张铁嘴显然对他这套理论很自信。

“那好吧,幸好遇到了张先生,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那张先生改日再聊。”说着田学军又掏出了五十块钱递给了张铁嘴。

张铁嘴收到钱,又恢复了往日的嘴脸,乐呵呵地对三人说:

“不瞒几位啊,凡是以后各位查勘阴阳宅,调理八字命理,只要找我张瞎子,包你福禄寿喜一辈子安康,瞧见没,这外边的摊子我常年在,咱又是乡邻,我给几位打八折,拉个主顾嘛。”说完朝三人咧着嘴笑了起来。

三人不再多言语,辞别了张铁嘴,就走出了白衣娘娘庙。

庙会上好玩的也逛的差不多了,三人开上车就往回走,一路上田学军和林悦脑海里不断翻涌着,确实!遇到张铁嘴了,才知道陈祥家宅子有这么多事情,以前光听老许和贾奶奶说这宅子邪性,还说陈祥姑奶奶也跟着来什么的,没想到竟是这家人延续三代的不幸,为什么都会用同一种方式又在同一间屋子?问号后面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困扰着林悦田学军,甚至张贵普也一路无话,车开的飞快,三个人就这么沉闷着,路在脚下却在不断地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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