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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源书屋 > 桃李春风皆是笑话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散道
 
霎时间,东海之水皆立,而站在崖畔上的渔翁,忽然纵身一跃,为浪潮所吞没。与此同时,龙首浮现,缓缓探出海面,随后腾跃而起,于九霄之上盘旋飞舞。相较于那尊“顶天立地”的神人法相,此等真龙之躯仅是稍逊一筹。

瞧着那根铁棒自上而下,径直砸向东海,且不曾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故而那条真龙此刻已经愤怒到了至极,于是仰天长啸,使得龙吟之声响彻天地间。

“猴子,难不成你当真要与我撕破脸?!”真龙怒目沉声道。

手握铁棒之人,嗤笑一声,道:“六师兄,何必喋喋不休,安心领下这一棒便是。”

既然多说无益,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真龙入海,掀起滔天巨浪,迎头撞向那气势磅礴的一棒。两相碰撞,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整座东海竟然被逐退数丈,除此之外,那条通体雪白的真龙鳞甲上亦是血迹斑斑,浮于海面上,瞧上去气息十分虚弱。

那尊法相收敛神通,手握铁棒,立于天地之间,远远望去,好似擎天之柱。

“六师兄,本心虽在此身,却难逃阴魂的限制,然而还是硬着头皮选择来撞击我的罡气,也亏你想得出来。未曾想多年不见,你如今竟是这般愚不可及。生而大道亲水,日后又得真龙之躯,再兼修兵家之法门,要说六师兄您的道其实也不算窄了,至于为何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与昔日的龙族还真是一模一样,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龙身消散,渔翁立于海面之上,手握鱼竿,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小七,你这是在教我修道?还是说,要与我掰扯那昔年恩怨?龙族如何,暂且不提。只说妖族出身的你,当年行径又何异于背叛。如今竟敢在此大言不惭,也亏你张得开嘴!”

铁棒一挥,罡气便散去大半,原本法天象地的神通也就此收敛,从而化作一位身披灰色布衣,脚下踩着一双草鞋的中年男子,眉宇间略有些无奈之色,摇摇头,轻声道:“当年的选择是否正确,后世之人自有评说,然而对于我自己而言,问心无愧。”

本名李才的渔翁讥笑道:“好一个问心无愧!这句话我还真希望你能当着青狮与牛魔的面讲出来。若心中无愧,何至于担山而行。心吾啊,你还真是可笑至极!”

中年男子一笑置之,不急不缓地说道:“肩头担着重物前行,只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虽然问心无愧,但当年行事也的确有错。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某些该认下的,我一样都不会去逃避。至于今日之事,毫无疑问,皆是六师兄你自己的过错。兵者,诡道也。不过你我师兄弟之间,若是还存着这种阴险的心思,就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六师兄,师弟我且最后问你一句,认不认错?”

李才嗤笑一声,答非所问,道:“多年不见,十方阁的行刑者如今可是换作师弟你了?”

本名孙心吾的中年男子忽然扬起嘴角,温言笑道:“若非师兄提醒,我还真是险些把那两位师兄给忘记了。”

手握铁棒,面朝西北方向,将之轻轻投掷而出,瞬间跨越万里山河,直达荒原深处,落于一座山谷之中,非但轻而易举地便破去了此地的诸多禁止,甚至还将那尊三眼石像彻底击碎。

石像破碎之后,顿时涌现出无数亡魂,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乱作一团。除此之外,某人心心念念地寄托武道于天地之间,亦是化作梦幻泡影,再难得偿所愿。

荒原大祭司愤怒地走出金帐,望向东海之滨,面色阴沉至极,“老七,你这是胡闹!”

在武三思身边,夏桀神色冷漠,握住刀柄,准备随时赶赴东海,亲手做掉那只猢狲。

心吾站在原地,眯眼笑道:“如此还礼,还望二位师兄能够笑纳。至于此番是不是胡闹,二位师兄大可以亲自回到楼中问一问先生,从而让他老人家评一评理。若是不愿,或是不敢回去的话,就当师弟什么也不曾说过便是。师弟此次还有一言,望二位师兄静听。”

“你我等人之先生,不可不尊,你我等人之师兄,不可不敬。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哪怕沉稳如武三思,此时也难免游戏怒不可遏,险些便要动手,却被一向冲动的夏桀拦下,后者神色漠然道:“你我无需与一个死人较劲。”

武三思神色不由得一怔,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

夏桀冷笑道:“老头子偏心归偏心,但他孙心吾却执意求死,所以任谁也难救。若我方才不曾看错的话,此番帮着张欣楠破局已然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像这样在天地之间来回奔波,心念攀援,甚至还不惜施展‘法天象地’那种为天地所不容的神通,哪怕是昔日的剑禹师兄一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何况他一个失了道心的猴子。”

武三思后知后觉,嗤笑一声,道:“不过依照张欣楠的性子,可未必会领他的情。既然觉得人间无趣,那便一同离开吧。”

夏桀向南而望,不由得担忧道:“你说,老头子这次会插手吗?”

武三思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当初不愿,如今不能。师徒情分,本就是未了之尘缘,所以规矩之内,先生可以偏心,然而若是插手人间之事,便意味着要沾染上新的尘缘,但这对于先生来说,绝非是怹想看到的,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折损大道修为,最终一旦相遇,便会因此而落败于元君。此消彼长,历来如此。”

夏桀沉默不语,眼神冷漠,鞘中长刀,微微颤鸣。

十方阁,旧书楼。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对坐之人,乃是一对师徒。十方阁初代阁主,修,以及十方阁如今的掌事之人,陈尧。至于坐在一旁观棋者,自然是十二楼主,秦湛。

修忽然提起一子,轻笑道:“如此心不在焉,稍后可是会落败的。”

陈尧一脸苦笑道:“师弟将死,难免心神不安,还望先生见谅。”

“生老病死,世间常理,作为修道之人,想你早就应该看破才是。一座酆都山,一条黄泉路,此番走一遭,又能如何?”

陈尧轻声道:“先生非人,不懂悲欢,情理之中。”

秦湛顿时噤若寒蝉,想不明白师兄为何会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一句“先生非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谓是直接否认了自家先生的人间身份,如此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自诩“远游返乡”的老人家,依旧是在“作客他乡”。

修一笑置之,“如今执掌一楼,说话就是有底气。”

陈尧默不作声。

修问道:“可是在怨恨先生的不近人情?”

陈尧耷拉着脑袋,心情低落道:“先生,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间已经太平了万年,您为何又要让他一步步走向乱局?明明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何又要放任几位师兄师弟离家胡闹,从而不得不走上一条不归路?我曾试着去相信先生,但您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弟子心寒。”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傻孩子,若是连这点家务事都处理不了,日后你们又该如何去面对真正的大道之敌。有些东西,眼见不一定为实,记得要用心去感受。无论是老二老三的‘作乱天下’,还是小十三的‘大河之水一分为二’,或是你大师兄的‘登天一剑’,皆是在有意无意地促成某事,届时所有真相都将展现在你的眼前,到时候就会明白了。”

“至于死亡的到来,人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你无需过分悲痛。要知道,由于轮回之道的建立,再有来生的我们已然足够幸运。届时小七那只猴崽子,就由你这位师兄带会楼中吧。诸多前世记忆,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都无需强求什么。”

陈尧忽然眼神迷茫地看着修。

修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过几日,记得走一趟北境王府,然后将某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回了。无论未来如何,哪怕天下大乱,山河崩坏,然十方阁不可乱,你陈尧则更不可乱。”

哪怕是秦湛,一时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修忽然站起身,大袖一挥,面朝楼外,一手作出相邀姿态,朗声笑道:“敢问酆都山主人,可否入楼一叙?”

陈尧与秦湛皆不由得心头一颤。

冥府之主,作客人间?

一团黑雾涌入楼内,化作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轻男子,眉心处生着一枚竖眼。

“修,你想好了?”

修点点头,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散尽大道,以此换徒弟性命一条;身镇九幽,以此赎弟子自由之身。

在老人看来,这笔买卖不亏,一人换两人,简直赚得盆满钵满。

东海崖畔,孙心吾并未取回铁棍,眯眼望着渔翁,再一次问道:“师兄认错否?”

李才神色淡然,“不认。”

“既然如此,再跌一境。”

心湖之中,骤然出现一根铁棒的虚影,将原本端坐在十楼之中的五个小人全部打落九层。

本已跌境入楼,如今则再下一层。

孙心吾扬起头,隔着万里山河,最后瞧了一眼那根屹立于天地间的铁棒,轻声笑道:“以后若是遇见了某个不错的晚辈,还麻烦你帮着护道一程。”

言尽于此,心念牵连彻底断开。随后身形消散,来到渡船之上,站在张麟轩身边,笑问道:“可有好好修炼当日传授给你的锻体之法?”

潇然一脸惊愕,不由得要与面前之人见礼,一道心声言语忽然传来,“免了吧。”

张麟轩挠挠头,神色尴尬,实话实说道:“自从与您当日一别,之后着实是有些懈怠了。”

孙心吾温言笑道:“没关系,但日后一定要记得好好修炼,否则大河流水冲刷之痛,可非常人能够忍受的。”

张麟轩不禁有些糊涂。

孙心吾满脸笑意,轻唤了一声,“小师侄?”

张麟轩一愣,随后点点头,作揖见礼,轻笑道:“拜见师叔。”

孙心吾开怀大笑,“小师侄,不错不错。”

据说人死之前似乎总能看见些什么,所以孙心吾也不例外。

“可惜日子太短,没办法教你那控水之术喽。”

“小师弟,日后多多保重,千万莫要溺死于河中。”

“有便宜不占,就是他娘的王八蛋,反正我是师兄,这事我说了算。”

“……”

“一别多年,有无美酒?”

睡梦之中,有人轻声回应道:“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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